長進都是逼出來的。

蕭繹從來都不知道, 自己還能厲害到這個地步。原本他還覺得昨兒那幾箭能射中算是僥幸，今兒才發現，原來僥幸的次數過了, 也能成為實力。

蕭繹抿著嘴角, 緊緊盯著天上，鎖定了後，忽然放箭。

空中掠過的大雁應聲往下摔去，掉落到不遠處的林子裏。雁群淩亂了片刻，慌慌張張地飛走了。

蕭繹趕緊奔過去, 在前頭的樹叢中找到了獵物。羽箭射中大雁右邊的翅膀，並未一擊斃命。

蕭繹拔出箭, 那大雁還掙紮了一下, 想要逃開。蕭繹看著，忽然沒了興趣，無他，這大雁，生的委實醜了些, 頭頂禿了一塊，身上的毛也顏色不一, 兩只眼睛小得快要看不見，還顯得有幾分呆滯。

這麽醜，它是怎麽活到現在的？

蕭繹尋思了半天也沒尋思出道理來, 只是越開越醜, 越看越嫌棄, 拿繩子捆了兩圈，隨意丟在簍子裏。待會兒下山的時候，這東西若是死了晚上就直接燉了吃了；若是沒死就好生養著，回頭去縣城裏賣了也能得些銀子。大雁可是采擇之禮，蕭繹本來也不怕賣不出去，可一想到這賣相？算了，還是燉了。

大雁又動了幾下，仿佛終於意識到自己悲慘的命運，歪著脖子，小眼睛裏露出驚慌的神色。

……

這一整天，蕭繹都是一頭鉆進了山林裏，只是他也不敢往深處走，只在半山腰那兒練練箭術。練得多了，原先那些感覺也慢慢地找回來了，叫蕭繹覺得或許自己真能百步穿楊也不一定。

如此再多練習幾日，也能漲些本事，不求真能打到野豬，起碼自保的能力應該是有的。

時辰一點一點過去，蕭繹那一身力氣也消了大半，再爬不動了，看著日頭西斜，便知道該是回去的時候了。

收回了弓箭，將今兒打的一些野物提在手上，蕭繹便下了山。先前那只大雁有些蔫蔫的，流了血後也不叫喚了，只是到底沒死，養兩天說不定還能養好。

下山的路一如既往的好走。從這處往下看，山下的幾個村莊彼此間隔得都不遠，眼下許多家都在做飯，炊煙裊裊，靜謐安詳，有幾分歲月靜好的味道。再往前，便是一條到縣城的路了，彎彎繞繞，沒有盡頭。就好像身後這些鳳凰山一樣，一眼也看不到盡頭，山後面還是山，誰也不知道爬過了這些山以後，後面會是什麽。

陳家村的人，沒有人去過，一輩子都呆在這彈丸之地裏頭，去過最遠的地方，只怕就是縣城了。

蕭繹一面走，一面胡思亂想著，不多時便下了山，進了村口。

誰知才走了沒兩步，忽然又聽到前面有打鬥聲。蕭繹停下，擡頭望去時只覺得這真是孽緣了。

怎麽到哪兒都能碰到這麽幾個？

這兒陳家村前頭的空地，平常都是曬谷子用的，沒事不會有人在這兒溜達。不過陳二蛋幾個人卻不是這樣想的，他們正和一幫人打得熱火朝天。陳二蛋發了狠一般地撕扯著，可架不過對方比他高一個頭，又生的人高馬大，一拳就被對方給打趴到了地上，頭也被踩著，掙紮都掙紮不開，只會顯得更加狼狽。

“……嘖。”蕭繹站著看了一會兒，覺得這架打得毫無美感，便沒了往下看的心思，提著東西準備繞過他們繼續往前走。

“停下，停下！”陳柱子抱著頭，被人連踹了幾腳，再怎麽求饒也沒用，這幫人楞是不停，踹得還更狠了。

陳柱子大叫著翻了個身，冷不丁看到了走過去的蕭繹，當即眼睛一亮：“蕭繹哥，快停下，救救我們啊！”

為首的王環本來還沒松手，聽到陳柱子叫了兩聲蕭繹的名字後，忽然覺得熟悉，想了一會兒才想起來這人是誰，高喊了一聲：“都停下！”

老大出聲，幾個小弟當然惟命是從。

王環看了周圍一眼，最後發現前頭走著一個半大少年，和他們差不多大的年紀，看著也健朗，且他後頭還背著弓箭，叫人一眼便能將人和那個傳言給聯系到了一起。

“前面的，你給我站住！”

蕭繹仍舊往前，像沒聽到一般，他不想和傻子多有牽扯。

“個狗娘養的，叫你站住聽到了沒，耳朵聾了還是聽不懂人話！”

蕭繹步子一頓，轉過身，掃了王環一眼。

陳柱子看到人回頭了，心中一喜，趴在地上朝著蕭繹哭兮兮地喊道：“蕭繹哥，快救命啊，他們都是王家莊的，見了我們就欺負！”

陳二蛋聽到他向蕭繹求救，猛地將腦袋埋下去，趴著就趴著，總比被蕭繹看到他被人打趴了壓在地上強。

唉，怎麽就被他看到了呢，陳二蛋覺得丟人，又覺得蕭繹真是陰魂不散。

這邊，王環踹了陳柱子一腳，帶著人往前走了幾步，將蕭繹團團圍住。陳柱子被踹了一下，不過看著他們走了，仍舊竊喜了一番，一下從地上彈起來，瞬間將他二蛋哥從地上扶起來。其餘幾個也拍了拍身子，都起來了。

王環昂著頭，只拿下巴對著蕭繹，嘴裏冷哼道：“你就是那個打到野豬的？”

蕭繹定定地看著他，也不說話。

王環卻以為他是嚇傻了：“看這細胳膊細腿的，也不像是能有什麽能耐的，那野豬，怕不是自個兒想不開自盡才被你撿到的。”

“怎麽著，不服？”王環看蕭繹那臭臉，覺得應該要好好給他個教訓，“不服就比劃比劃，打到你哭爹喊娘就服了！”

幾個小子哄笑，看著蕭繹的目光越發肆無忌憚。

他們既然敢來陳家村揍人，就沒把陳家村的人看在眼睛裏，更何況是蕭繹這樣的外來戶了，欺負了也就欺負了，還敢還手不成？

“環哥高看他了，這小白臉哪裏敢跟咱們環哥叫板，這不是找死麽。”邊上的王現取笑了一句，待發現蕭繹簍子裏還放著許多好東西，又立馬來了精神：“環哥，這小子簍子裏還有不少好東西呢，今兒咱們有口福了。”

他竟然還看到一只大雁，好肥啊，王現吞了吞口水。

大雁往簍子裏縮了一下，把下面的死兔子頂到它上面蓋著，閉著眼裝死。

王環掃了蕭繹的簍子一眼：“自己拿出來，還是我們替你拿，自己選。”

王現看蕭繹沒動，頓時覺得這小子不上道，伸手進了蕭繹的簍子裏，面上笑嘻嘻地道：“環哥你跟他廢話啥，直接拿不就——啊！！！”

一聲慘叫過後，王現實在受不住，一下栽倒地上，疼得齜牙咧嘴。

“……嘶，松手，松……”竟連說話都沒力氣了。他的胳膊，竟然被卸了，王現留著冷汗，眨眼間整個人像是在水裏撈出來一樣，恨不得當朝暈過去。

“臭小子！”王環一見他敢對王現動手，吐了一口吐沫，猛地踢腳踹去。

他力氣大，尋常時候一腳也能將人給踹死，更不用說如今下了死力氣了。蕭繹往旁邊側了少許，將將避開他的一腳，反身踹去，正中胸口。

這一腳，亦是不留餘地。

咚得一聲，王環向後摔去，倒地的時候還彈了兩下，差點將肺都給震出來了，躺在地上不住地咳嗽。

幾個小弟一看便怒上心頭，揚著拳頭就要圍攻蕭繹。

陳陸生幾個看著那邊就那樣打起來了，還有些回不過來神。因著王家莊的人個個都不是善岔，且還幾個人打一個，他們都有些擔心蕭繹能不能受得住。

“咱們要不要過去幫忙？”陳柱子急得跺腳。

“先等等。”陳二蛋雖看不太清楚，卻也知道那些人都沒能落得什麽好，說不準蕭繹根本就不用他們過去多手多腳。

果不其然。

半炷香過後，最後一個姓王的被蕭繹一拳捶到了地上，滾了兩下，仍是起不來身。反觀蕭繹，狼狽是狼狽了些，不過也只是嘴角青了一塊，衣裳也沒有之前整齊了。至於別處，半點沒有傷到。

陳柱子幾人看著蕭繹傲然而立，心裏都激動得不行，他竟然打趴了王家莊那幫畜生，不愧是蕭繹！

蕭繹掠過那人，走到王環身邊，擡腳踩在他臉上，碾了碾腳底，冷冷地看著人：“狗娘養的？”

王環疼得嘴裏發麻：“兔崽子，松開，再不送小心我——嘶！”

蕭繹一腳將人踢了老遠：“滾！”

王環好半天才從地上爬起來，顫巍巍地站著，看到蕭繹終於沒準備再動手，這才招呼了王家莊的人都回來。

都是一寸之霸，哪裏有像今天這樣跌過面子的。本來看著蕭繹生得白白嫩嫩，還想著能占便宜呢，結果……

王環陰測測地盯著蕭繹半晌，走之前還撂開了話：“你給老子等著！”

蕭繹扯著嘴角，譏笑一聲。

王環憋著氣，到底還是回去了。今兒他們出師不利，可卻不至於怕了一個外村來的。之所以會輸，王環覺得他們完全就是輕敵了，倘若再來一次，他們一定不會給那個姓蕭的好果子吃。

等著，等下回他再過來，一定要將這個姓蕭得打到跪在地上。

兔崽子！

王家莊的人一走，陳家村的幾個便來了精神。陳柱子幾人直接沖到了蕭繹面前，替他將地上散落的獵物重新收到簍子裏。大雁撲騰了兩下翅膀，本來想逃，卻被陳陸生眼疾手快地逮住了，纏了幾圈後，仍舊放了回去。

“給，蕭繹哥！”陳柱子看著蕭繹，眼睛裏都亮晶晶的，閃著光彩。他覺得蕭繹比上此打他們的時候更厲害了！

要是他們也能像蕭繹哥這樣厲害，是不是也能把王環那小子打得趴在地上？想想都覺得刺激！

“蕭繹哥你可真厲害。”

“就是，幾下就把跑了王家莊的人，蕭繹哥你簡直就是這個！”那人伸出大拇指朝著蕭繹比了比，也是一臉崇拜。

蕭繹接過簍子，冷冷地轉過身，沒和他們說半句話。道不同不相為謀，他們本來就不是一路人，不比因為打了一場架就要親親密密。他落得今天這個地步，日日要為自己的小命擔驚受怕，陳二蛋和陳柱子的爹可是出了很大一份力的。沖著這點，蕭繹便不願意和這兩人多有接觸，實在是，怕了。

再說，他們之前還欺負過阿年。

蕭繹走得幹脆，直接把陳柱子要說的話堵在了喉嚨眼裏，陳柱子巴巴地跟了幾步：“蕭繹哥，蕭繹哥……”

“行了！”陳二蛋攔住了人，覺得面上無光，“人家壓根沒把咱們放在眼裏，你非要熱臉貼著冷屁股幹什麽？”

“二蛋哥，你說蕭繹哥是不是還記恨咱們之前對付他的事？”

“胡說！”陳陸生立馬反駁，“蕭繹哥剛才還幫我們把王家莊的人打跑了呢，要是真記恨咱們，為什麽要幫咱們？蕭繹哥就是這個脾氣，這叫，對，這叫不茍言笑！”

陳二蛋涼涼地笑了一聲，還不茍言笑呢，人家分明是笑你們太蠢。

今兒這一天過得真是糟心極了，一件好事沒有，還叫蕭繹看了一場不折不扣的笑話，這叫他以後還怎麽混？

這幾個人怎麽想，怎麽打算，蕭繹半點兒不在意。

他回了陳家後，依舊如昨兒一般，受到了熱切的歡迎，至於是因為這些野物還是因為陳王兩村的輸贏，蕭繹也不想計較得太清楚，反正他只吃他的就是了。

那只大雁，也被陳家人稀罕了好久，尤其是幾個小的。

慧娘領著三個孩子一道蹲在地上看大雁。這樣醜的東西，他們還從來沒見過呢，大雁不是應該都很好看得嗎？幾人好奇歸好奇，可都不願意去摸，畢竟太醜了，都嫌棄。

只有阿年，看著落了單的大雁，目不轉睛。

蕭繹本來是央著李氏幫忙養幾天的，可阿年楞是抱著不撒手，喜歡得不行。

蕭繹對阿年從來都是沒辦法的，她喜歡，便只能讓她養著，甚至晚上還帶到屋子裏睡。那事無巨細的態度，可比當初對他要好太多了。

這樣想著，蕭繹對那只大雁更添了幾分厭惡，瞇著眼睛，考慮著是不是要私下將著東西燉了算了。

阿年頭一次養活物，正新鮮著呢。感覺懷裏的大雁抖了一下，阿年趕緊將它抱緊了些，摸摸它的翅膀：“是不是冷啦？”

她給大雁蓋上一個小毯子。

大雁睜著豆大的眼睛，怕怕地看著蕭繹，往阿年懷裏鉆了鉆。

冷個屁！蕭繹忍不住說了句粗話，看著阿年這個蠢丫頭還打算把大雁放到床上，立馬阻止住了：“這被子前兩日才洗過，被大雁弄臟了你洗？”

“它幹凈！”阿年據理力爭。

蕭繹冷笑：“隨你，只是晚上它拉了什麽不幹凈的東西，我可不會替你收拾。”

阿年猶豫了片刻，似乎再思考蕭繹這話的真假。半晌，她見蕭繹已經躺下睡了，這才悄悄放下大雁，將它系在不遠處的桌腿上。

“乖啊。”

大雁撲騰了兩下，發現自己被拴住了，也不再撲騰了，老實地窩在桌角旁邊。

蕭繹睜開眼睛，看著那只呆頭雁一眼，心中滿意了些。第二日，蕭繹依舊進了林子，如此日覆一日，未曾斷歇。

日子如此過得飛快。四月十五。兩村人應約聚在了鳳凰山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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